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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上最俏皮的俳句诗人!

雅众 雅众 2019-10-30

歌川広重  Arahiyama (Cherry-Blossom at Arashiyama)


小林一茶

他是与松尾芭蕉、与谢芜村并称为日本古典俳句三大俳人;

他的俳句风格独树一帜,朴素中带有伤感,诙谐中带有苦味;

他的一生命运凄苦,年过半百娶妻生子,打击却接二连三;

他是古今俳句诗人中咏虫最多者,擅长赋予平凡无奇的日常事物灵动的生命力和无限的童趣……

周作人曾这样评价他的俳句:

“他的俳谐是人情的,他的冷笑里含着热泪,他对于强大的反抗与对于弱小的同情,都是出于一体的……一茶在日本的俳句诗人中,几乎是空前而且绝后的。”


他就是江户时代最后一位俳谐大家:小林一茶。


今天,我们从一茶的人生境遇与诙谐伤感的俳句中汲取数句,共啜星罗万象的一茶味。


俳句是日本诗歌的一种形式,由(“国际化”后经常排列成三行的)五、七、五共十七个音节组成。这种始于十六世纪的诗体,虽几经演变,至今仍广为日本人喜爱。它们或纤巧轻妙,富诙谐之趣味;或恬适自然,富闲寂之趣味;或繁复鲜丽,富彩绘之趣味。俳句具有含蓄之美,旨在暗示,不在言传,简短精练的诗句往往能赋予读者丰富的联想空间。


在日本,以古池、青蛙为题材的俳句有很多,师法(甚至模仿)前辈大师,本身就是俳句传统的一部分。在有限的形式里做细微的变化,是俳句的艺术特质之一。与其说是抄袭、剽窃,不如说是一种向前人致敬的方式,一种用典、翻转、变奏。



让我们先从几首以古池、古井或青蛙为题材的俳句说起:


古池——

青蛙跃进:

水之音

——松尾芭蕉


古井,

鱼跃——

暗声

——与谢芜村


古池——

“让我先!”

青蛙一跃而入……

——小林一茶


第一首是十七世纪俳句大师松尾芭蕉的名作,他从水声,领悟到微妙的诗境,这动静之间,芭蕉捕捉到了大自然的禅味;写诗又画画的十八世纪俳句大师与谢芜村擅长对自然景物作细腻的观察和写生式的描绘,上面第二首他的俳句显然是芭蕉之作的变奏,整首诗宛若一幅静物画;而第三首小林一茶的变奏往往带着诙谐的颠覆性——抢先展现跳水动作的一茶的青蛙,把相对寂寥、幽深的芭蕉与芜村的古池、古井,翻转成嬉闹之场景。


这首俳句的作者小林一茶,和松尾芭蕉、与谢芜村并称为日本古典俳句三大俳人,他也是江户时代最后一位俳谐大家。


为何老天对我如此残忍


小林一茶(1763—1827),于宝历十三年(1763年)5月5日生于信州柏原(今长野县上水内郡信浓町柏原)小康的自耕农家,父名小林弥五兵卫,母名“くに”(Kuni)——出身于曾任村中官吏的宫泽家族。一茶是长子,本名小林弥太郎,三岁时母亲病逝,家中收入减半,生活逐渐穷困。


母亲死后,一茶的养育工作转由祖母负责。八岁时父亲续弦,继母是一位勤奋的劳动者,颇不喜欢一茶。十岁时,同父异母弟仙六(后名弥兵卫)出生,一茶与继母关系更为恶化。十四岁时,爱他的祖母去世,为避免与继母冲突,被赶出家门,十五岁的一茶只身来到江户,据说在寺院或诊所工作。从十五岁到二十五岁这十年间,他开始拜师学习俳句,羁旅半生。


歌川広重 Fifty-Three Stations of the Tokaido Hoeido Edition 


直至三十九岁,一茶返乡探望父亲,两月后父亲突染伤寒病逝,父亲遗言交代其财产由一茶与同父异母弟仙六均分,但继母与仙六激烈反对。遗产问题一时未能解决的一茶又回到江户,继续其流浪生活。五十岁的一茶决意结束三十余年的漂泊生活,次年,在明专寺住持调停下成功分产,家中屋子一分为二,由一茶与仙六分住。“半百当女婿,以扇羞遮头”年过半百,终于娶妻生子,然而造化弄人,二子一女及妻子的相继离世,给一茶接二连三的打击。


一茶一生留下总数两万以上的俳句。命运悲凉的一茶对生命有丰富体认,无情的命运反而造就他有情的性格。虽被通称为“一茶调”,他的俳句风格多样,既写景也叙情,亦庄亦谐,有爱憎有喜怒,笑中带泪,泪中含笑。他的诗是他个人生活的反映,摆脱传统以悠闲寂静为主的俳风,赤裸率真地表现对生活的感受。他的语言简朴无饰,浅显易懂,经常运用拟人法、拟声语,并且灵活驱使俗语、方言;他虽自日常生活取材,但能透过独到的眼光以及悲悯的语调,呈现一种动人的感性。


超然旷达一茶味


一茶曾说他的俳风不可学,相对地,他的俳风也非学自他人。他个人的经历形成了他独特的俳句风格。那是一种朴素中带伤感,诙谐中带苦味的生之感受。他悲苦的生涯,使他对众生怀抱深沉的同情:悲悯弱者,喜爱小孩和小动物。他的俳句时时流露出纯真的童心和童谣风的诗句,也流露出他对强者的反抗和憎恶,对世态的讽刺和揭露,以及自我嘲弄的生命态度——不是乐天,不是厌世,而是一种甘苦并蓄又超然旷达的自在。他的诗贴近现实,不刻意追求风雅,真诚坦率地呈现多样的生活面貌和情感层面,语言平易通俗,不矫揉造作,自我风格鲜明,读来觉得富有新意,也易引起共鸣。


歌川広重  Fifty-Three Stations of the Tokaido Hoeido Edition  


与谢芜村有一首俳句:“端坐望行云者,是蛙哟”——这只“正襟危坐”的青蛙,到了一茶笔下,就风趣地变成陶渊明式的隐者或寻找灵感的诗人:


悠然见南山者,是蛙哟


看起来正在构思一首星星的诗——这只青蛙


一茶另有一首著名的“蛙俳”:


瘦青蛙,别输掉,一茶在这里!


这是一茶看到一只瘦小的青蛙和一只肥胖的青蛙比斗时(日本旧有斗蛙之习)所写的俳句,显然是支援弱者之作,移情入景,物我一体,颇有同仇敌忾之味。



在现实生活中是贫困弱势者的一茶,在作品里时常流露对与他同属弱势之人和自然万物的怜爱与悲悯:


下雪的夜晚:路边小贩——僵冷得貌似

  七十岁……


别打那苍蝇,它拧手扭脚向你乞饶呢


对于虱子,夜一定也非常漫长,非常孤寂


了解一茶的人生际遇之后,再读一茶的俳句,脑海常会不自觉地出现“安贫乐道”这类字眼。生活贫困的一茶有时虽不免自怜自艾,但在更多时候,生之磨难与无常教他体会瞬间即逝的短暂喜悦何其美好:“真不可思议啊!像这样,活着——在樱花树下”,教他懂得苦中作乐,以幽默、自嘲稀释生之磨难,在遭遇小说家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所谓“连舒伯特都无言以对”的生命情境时,仍为自己找寻值得活下去的理由或生之趣味:


个个长寿——这个穷村庄内的苍蝇,跳蚤,

  蚊子


米袋虽空——樱花开哉!


柴门上代替锁的是——一只蜗牛


美哉,纸门破洞,别有洞天看银河!


冬日幽居:冬季放屁奥运会又开始了……


即便晚年住屋遭祝融之灾,栖身“土蔵”中,他也能自嘲地写出“火烧过后的土,热烘烘啊热烘烘跳蚤闹哄哄跳……”这种节庆式的诗句。


歌川広重 One Hundred Famous Views of Edo


对于困顿的人生,再豁达的一茶也无法照单笑纳、全纳一切苦痛。一茶在《俺的春天》中如此叙述丧女之痛:“她母亲趴在孩子冰冷的身上呻吟。我了解她的痛苦,但我也知道流泪是无用的,流过桥下的水一去不复返,枯萎的花朵也凋零不复开放。然而,无论我多么努力,都无法断解人与人之间的亲情之结。”在一岁多的爱女病逝后,他写下这首言有尽而悲无穷的俳句:


露珠的世界是露珠的世界,然而,然而……


他知道人生就像晨光中消散的露珠,虚空而短暂(“白露闪闪,大珠小珠现又消……”),死亡是生之必然(“此世,如行在地狱之上凝视繁花”),“然而,然而……”啊,他不明白为何老天独独对他如此残忍,生活上的匮乏他可以豁达超脱(“受苍蝇和跳蚤藐视欺凌——一天又过去了”[蚤蠅にあなどられつつけふも暮ぬ]),幽默自嘲以对(“寒舍的跳蚤消瘦得这么快——我之过也”),但连最起码的人伦之爱也一而再地被无情剥夺,他无法理解这样的生命法则,他无从反抗,也不愿顺从。寥寥数语道出了他无语问苍天的无奈悲凉与无声抗议。

 

一次次丧失至亲的一茶写了许多思念亡妻亡儿之作:


秋风:啊,以前她喜欢摘的那些红花


中秋之月——她会爬向我的餐盘,如果她

  还在


歌川広重 Fifty-Three Stations of the Tokaido Hoeido Edition


触景伤情的一茶,眼中所见的自然万物都成为内心苦闷的象征。然而,在许多时候,大自然却也是一茶寻找慰藉的泉源。喜欢大自然、具有敏锐观察力的一茶写了数以千计首以小动物、昆虫、植物为题材的诗。据学者统计,一茶以昆虫为“季题”的俳句近一千七百首,是古今俳句诗人中咏虫最多者。一茶俳句中出现最多次的昆虫季题,包括蝶、萤、蚊、蛬(蟋蟀)、蚤、蝇、蝉、虫、蜻蜓、蜗牛……


蝶——

春日第一只蝴蝶:没跟主人打招呼,就直接

  闯进客厅壁龛!

 

萤——

被擦鼻纸包着——萤火虫依然发光

 

蚊——

何其有幸!也被今年的蚊子尽情叮食


蚤——

放它去吧,放它去!跳蚤也有孩子


一茶十分擅长的拟人化手法赋予平凡无奇的日常事物灵动的生命力和无限的童趣,因此他笔下的许多动、植物会说话、听话,有表情,有感情,会思考,会抱怨,会做梦,会恋爱,也会伤心,他似乎听懂了它们的语言,融入了它们的世界,常忘我地与它们对话:

 

沾了一身的油菜花回来——啊,猫的恋爱


蚊子又来我耳边——难道它以为我聋了?


足下何时来到了我的足下——小蜗牛?


闪电——蟾蜍一脸关他屁事的表情


蟾蜍!一副能嗝出云朵的模样


屋角的蜘蛛啊,别担心,我懒得打扫灰尘……


虫儿们,别哭啊,即便相恋的星星也终须

  一别


歌川広重 One Hundred Famous Views of Edo  


他的诗看似平淡实富深意,常常蕴含洞见,揭示我们身在其中而没有发现的生命情境,让人惊心、动心:


露珠的世界:然而在露珠里——争吵


人生如朝露,瞬间即破,而一茶把整个争吵、喧闹的世界置放于小小的露珠里,这是何等巨大的张力和讽刺!

 

一茶写诗自成一格,无规矩可言。他不受任何规范束缚,也不认为自己打破了什么陈规或超越了什么藩篱。他的独特性格、人生经历、生之体悟和当下的真实感受,便是他的写作原则,他因此赋予了自己绝对的创作自由,赋予同样的事物多样的风情。


他将神圣的佛教元素,与粗鄙的世俗事物并置,在看似矛盾间呈现出再真实不过的现实人生,形成某种耐人玩味的张力:“一边咬嚼跳蚤,一边念南无阿弥陀佛!”(蚤噛んだ口でなむあみだ仏哉);“黄莺一边尿尿,一边念妙法莲华经……”“流浪猫把佛陀的膝头当枕头”;即便是一根卑微的小草也“迎有凉风落脚”,以超脱的率真和诙谐化解贫穷、孤寂的阴影,泯灭强与弱、亲与疏、神圣与卑微的界限,这或许就是一茶俳句最具魅力的地方。


(文章内容整合自《这世界如露水般短暂:小林一茶俳句300》译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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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界如露水般短暂:小林一茶俳句300》

 (日) 小林一茶  著

陈黎 / 张芬龄   译


小林一茶是江户时代最后一位俳句大家,与松尾芭蕉、与谢芜村并称日本古典俳句三大俳人。一茶的俳风独树一帜,继承闲寂、幽玄美学的同时,又带上了诙谐的个人标记。




主理人: 方雨辰

执行编辑:  曹沈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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